文
心语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原》,陈忠实先生的这部垫棺之作,就是以这句长句开始的。
这常常让我想到了王朔早期小说《橡皮人》中,就是以“一切都是从我的第一次遗精时开始的”,作为整部小说第一句话的。
两部小说毫无关联,两位大作家风格也完全不同,一个有着西北文学所特有的乡土气息和朴实无华,却又行云流水,豪放粗犷。
一个代表着京圈文化的那种洒脱张扬,无拘无束。
但两个人却同时都开篇用一句话就表达了自己作品的一个最重要的主旨:我所写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血肉之躯,他有伟光正的一面,当然也有人性幽微的一面。
两位大师虽受着不同土壤的滋养,却在写作上有着灵*上的契合:他们不要写高大上的人物,不要写扁平化的脸谱,而是要把人放在特定时代下,多棱角的展现出人性来。这让读者从书中读到的人物,都是真诚的,是实实在在的,是有共鸣和带给人深思的。
恐怕这就是大师与普通作者之间最本质的差距吧!
再回到《*原》,陈忠实用一句话表明了白嘉轩与众不同的人生,接着又一一道出前六娶六丧的阴晦故事。
白赵氏(白嘉轩的母亲)曾说:“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死了几个我准备给你再娶几个,家产花光了值得,比没儿没女断了香火给旁人占去心甘。”
白嘉轩,作为*原上的脊梁,他带着乡民们躲过了饥荒,瘟疫,战乱,是整个*原人的主心骨,可就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宽厚仁德的人,却在娶妻这一件事上,暴露出了人性中丑陋的一面,他揭掉的六张”窗户纸“,也揭露了封建礼教下”女人如窗户纸“,”人死如断轴“的悲凉底色。
接连死去的四房女人
《*原》电视剧中,用仙草(白嘉轩的第七房女人)进门后,跪拜六个姐姐的坟头,一笔带过了白嘉轩六娶六丧的灰败。
《*原》原著中,则是交代了每个媳妇的从娶进门到死亡的全过程,六个女人姿态各异,美貌非常,却都同样身体僵硬的被抬出门去。
第一个媳妇是最门当户对,也最风光大娶的。
那一年白嘉轩刚刚十六岁,作为家中的独子,又是名望深重的族长之后,自然迎娶的也是名门大户。
这是西原上大户人家巩家的头生女,比白嘉轩大两岁,两个人浓情蜜意,如胶似漆,没多久巩家女就怀了孕,准备为老白家开枝散叶。可就在全家上下沉浸在要添丁增口的喜悦中时,她却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那个年代,生孩子就是过*门关,女人死于难产屡见不鲜,白嘉轩除了为没见到面的儿子感到惋惜外,紧接着就张灯结彩的迎娶了第二房女人。
第二房女人是南原上的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比白嘉轩小两岁,姑娘模样俊俏眼神流转,在羞怯和慌乱中成了白嘉轩的女人,白嘉轩的肩头上也留下了小女人深深的齿印。
可还没等白嘉轩对这个娇惯的有些任性的小女人多加管制,她就躺进了一具薄棺材抬出了白家门楼。
从她进门到出门这中间还不足一年,她是害痨病死的。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于白家这样的财东家,接连死了两房媳妇,他们来不及过多的去悲伤,就赶紧迎娶了第三房媳妇想冲冲这个晦气。
在他们眼中,一房媳妇不过是几捆棉花,几袋粮食,顶多也不过是一头骡驹。
无论是老族长白秉德,还是白赵氏,白嘉轩,他们从不认为女人是鲜活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女人就是传宗接代的”物件“。
很快第三房媳妇又进门了,同样是原上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她十六岁的身体发育得像二十岁的女人一样丰满成熟,可就是这样一个胖得像绒球一样的女人,在一年不到的光景,就瘦成了皮包骨,到死都不知她害下的是什么病。
俗话说,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白嘉轩连着死了三房媳妇,村里人就开始窃窃私语他命硬的传闻。
第四房媳妇的订娶也就没了前三房媳妇那样的出身和容貌,这是一个家世普通长相也普通的女子,对于这个女人白嘉轩几乎没留下什么记忆。
她似乎对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反应,不拒绝也不粘他,她从早到晚只做事不说话,就好像知道命不久矣,随时准备赴死似的。
她死的时候,正赶上白嘉轩去镇上,冷医生断定女人死于羊毛疔。她的死状很恐怖,炕边和炕席上凝结着发黑的血污和被指甲抓扣的印痕。
接连死了四个女人,白嘉轩开始怕了,订娶这几个女人花费的粮食棉花骡马和银元顶得上小半个家了,这些倒是其次,关键是心绪太坏了。
村里的流言纷起,都在议论白嘉轩的“怪病”,以及会不会断子绝孙。白嘉轩躺在炕上既不唉声叹气也不难过,只是乏力和乏心。
白秉德看着自己儿子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他可不能眼瞅着白家绝了后。
他开始为白嘉轩张罗第五房媳妇,白嘉轩劝父亲先缓一缓,秉德老汉使劲嘬了一下烟袋锅,吐出一句话:”再卖一头骡驹。”
可没等白嘉轩的第五房媳妇过门,秉德老汉却突然暴病死了。
第五房媳妇,洞房磕头求饶,白嘉轩却不为所动
秉德老汉死于急病,临死时用最后的一口气对白嘉轩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死后你赶紧把木匠卫家女儿娶进门。咱们白家几辈财旺人不旺,自我记事起,白家的男人都短寿,你老爷活到四十八,你爷活到四十六,我算是活得最长的了,好赖过了五十。你守三年孝就是孝子了?你绝了后才是大逆不道!过了四房娶五房,凡是走了的,都是命定不是白家的人。人存不住是欠人家的财还没还完。我只说一句话,哪怕卖房子卖地,卖光卖净……
白家老汉临终的话最终没说完,但谁都明白他心中的遗憾是什么。于是,在秉德老汉死后两个月,白家再一次迎娶新妇。
这一次的新妇和前几个都不同,因为白嘉轩“臭名远播”,那些殷实人家都对他避之不及,第五房媳妇虽高金聘礼,也只订下一个木匠家的三闺女。
新婚之夜,酷暑难耐,白嘉轩脱下长衣汗衫,要与小娘子同床共眠。
本来端坐在炕席上的新娘却突然跪倒在地,对白嘉轩连连作揖,乞求他不要碰自己。
白嘉轩问她为何?
她瑟瑟抖颤着身子哭起来:
俺生来就命苦,生在穷苦人家的三闺女就更苦了。俺爸图了你家的彩礼不顾我的死活,逢崖遇井我都得跳。可我不想死,我想好好伺候你几年,我给你端茶倒水洗脚做饭当牛做马,绝不说半个怨字。只是你黑间别吓我就行,好大人好大哥好大大你就容下我吧……
白嘉轩看着一身红装的新娘,看着她面对自己犹如面对幽灵的恐惧模样,再也没有了新婚的喜悦和兴奋。
他听过这些传言却又无从辩解,所以这个木匠三姑娘可怜兮兮地乞求饶命,不仅没有激起他的同情和怜悯,反而让他感受到了奇耻大辱。
对于乡民之间流传的荒诞流言,他虽愤怒却无力扭转,但对于眼前的这个弱女子,他应付起来却是易如反掌,白嘉轩把心中的怒气和憋屈都发泄到了她身上。
事毕后他*气问她是否伤了内脏,却发现她早已闭气。白嘉轩慌忙掐住她的人中,她醒来后就躲到了炕角缩作一团。
白嘉轩虚惊一场,也觉得自己鲁莽和粗手粗脚,随即又亲昵地安抚她。
但无论如何,女人的心病已深植于心,每到夜晚,就在被窝里像发疟疾一样颤抖个不停。
没过半年,女人竟然变得半疯半颠,最后一次在涝池洗衣服犯了病,一头栽了进去。
这房媳妇是白嘉轩亲手安葬的,草了的程度比前边四位有所好转,虽然没有很大的排场,但在原上对年轻女子死亡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十分宽厚仁慈了。
白嘉轩之所以要对她稍显优厚,是因为当这个女人从涝池的奇臭难闻的淤泥里捞出来时,他心里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这在前四个女人死亡时都不曾有过。
白嘉轩回忆起,新婚当天,他在新房揭下红盖头时,发现女人不仅漂亮,还非常健壮,红扑扑的脸膛,黑葡萄似的机灵眼珠……可这劳动练就的一副强健身体终究没抵御住怪诞流言的袭击,更没抵御住来自白嘉轩的漠视和欺辱。
第五房女人的离世让白嘉轩彻底灰了心,他觉得自己的手足都变得轻若片纸,没有了一丝力气,一股风就可能把他扬起来抛到远处。
白赵氏坐在自己丈夫在世时常坐的太师椅上,看着阴阳丧气的儿子,义正言辞地“发表”了那番“窗户纸”言论。
随后她就回了娘家,等她回来时,已经给白嘉轩订下了第六房媳妇。
这家本是南原上的一户小康人家,可却在*场上输了个精光,这样一来,他家定下的聘礼之高让正常人睁目结舌。甚至白嘉轩听到后都脊背发凉。
可白赵氏二话不说就应下了,白嘉轩惊异的发现,母亲办事的干练和果决实际上已经超过父亲,更少一些瞻前顾后的忧虑,表现出认定一条路只顾往前走,而不左顾右盼的专注和果断。
这样,白嘉轩在父亲死后不到一年里,又迎娶了他的第六房女人。
第六房媳妇的“以死相逼”
当第六个女人揭开盖头的那一刻,白嘉轩就不再可惜二十石麦子,二十捆棉花的超级聘礼了,女人的光彩艳丽一下子荡涤了前头五个女人留下的阴晦。
可真等到同衾共枕之时,白嘉轩却发觉事情并不美妙。
当他靠近时,女人迅即从枕边拿出了一把剪刀,她同样跪在跪在白嘉轩面前,决绝地说道:“你要是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或许是第五房女人留下的心理阴影,也或许是白嘉轩实在不忍心伤害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子,最终他屈服于女人的强硬态度下。
他甚至觉得有这样一个女人陪睡到天亮也该满足了,却又止不住夜夜遗憾。
白嘉轩把心中的心事诉说给了冷先生,冷先生将计就计,给他开了中药,并告诉新妇,只要服足百日,便可安心无虞。
新妇喜不自胜,夜夜服侍白嘉轩喝下中药,并承诺百日后定如他所愿。
百日后,一对新人解除了心中禁讳,好一番恩爱。可没等白嘉轩进入梦乡,就听得新妇尖叫不停,再一问,原来是她梦中被白嘉轩的五房媳妇厮打,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并没见过这五房媳妇,却对她们的描述一一吻合。
这让白嘉轩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后来白赵氏找来了“法官”,一顿神乎其神的操作后,果真新妇不再吵着有*了,但她的精气神却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日渐忧郁和黑瘦下去,直至流产下一堆血肉,竟然卧床不起,不久就气绝了。
白嘉轩完全绝望了。
写在最后
六娶六丧,白嘉轩的前二十多年,没干别的事,只忙着娶妻和埋人两件事了。所以等到第六房女人死去后,白嘉轩和白赵氏发生了重大的分歧。
白赵氏仍然坚持这不过也是一张窗户纸,撕了就应该尽快糊上一张。
白嘉轩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这辈子就啥事也办不了了。
他坚持要请阴阳先生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
在得到白赵氏的同意后,白嘉轩在一个大雪天出发了,阴阳先生没请到,却让他机缘巧合地发现了鹿子霖的一块“风水宝地”。
随后他做下陷阱和鹿子霖来了场“换地风云”,最终白嘉轩把父亲白秉德的坟地迁往此处。
再后来,白家仿佛一切都顺了,娶了第七房媳妇仙草,生下了三儿一女(原著中,仙草生了三个儿子)。白嘉轩再也不愁没人继承家业了。
这时的他,恐怕再也不会想起,曾经从他炕上抬走的那六个女人吧。
别说这六人毫无生养,即便是仙草,死在瘟疫那年,白嘉轩虽然悲伤地对她说,你要死了,我可怎么活呀!
可真等到仙草死了,他恢复生产后的第一件事却是给三儿子娶媳妇,对于白嘉轩来说,什么都没有家族和子嗣重要,至于女人,都是“窗户纸”,是“断轴”。
他许诺给仙草的,等到瘟疫结束后,给她一个盛大的葬礼,也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诚然,白嘉轩对于*原的乡民,是厚德无边的;对于*治,他也始终保持理智和冷静,能够独善其身。这在那个变迁的年代,着实不简单。
但他对于女人,无论是前六房媳妇,还是陪他度过半生的仙草,都是冷酷和绝情的,这些女人归根结底在他的眼中,都是附庸,都是不值一提的。
这也就很好解释了,他为什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孝文媳妇饿死,能为了羞辱鹿子霖,拿狗蛋和小娥“杀鸡敬猴”。
只是撩骚的狗蛋被活活打死,小娥也在被打后,彻底撕下脸皮,为了报复,勾引了被白嘉轩寄予厚望的孝文。
因果果然有轮回,一切恩怨也都有出处。任何结果都怨不得别人。
这或许才是《*原》的伟大之处,它把人性中的两面性赤裸裸的揭露出来。把人性中,善恶相交,美中有丑,恶中有善,撕裂开来,让人去窥探,去深思。这也是这部作品每次阅读,每次有不同感悟的原因。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写道:卑鄙与伟大,恶*与善良,仇恨和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
而我们,只有在看清人性的复杂后,不再对人性的幽微有着过高的期待,或许才能透过阴影看到阳光,保持始终快乐,始终向上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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