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年讲起。
当年1月,西班牙王国攻陷了摩尔人的最后一座王城格拉纳达,终于从异教徒手中彻底夺回了伊比利亚半岛,完成了“收复失地运动”的八百年大业。夏天,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终于说服了两位国王(当时的西班牙刚刚通过*治联姻合并而成,王后伊莎贝拉同时是半壁江山的女王),在8月份扬帆远航,两个月后发现了美洲。
哥伦布和后来者带来了天花和暴力甚至灭绝,却从原住民手中带走了*金和年幼的性奴。同时,还有梅*。
就像地图里标识的那样,西西里岛已经被西班牙控制,而西西里和那不勒斯向来交好,这种性病随即从西班牙人身上传到了那不勒斯的妓女那里;而当法国攻破那不勒斯后,这种病也就馈赠给法国人。
年在那不勒斯的爆发,让刚刚从黑死病的狂飙中缓过劲来的欧洲人恐慌不已。
这幅图是已知最早的关于梅*的艺术作品,德国文艺复兴领*者丢勒年的彩色版画作品——《身患法国病的人》。
这是一幅典型的占星术绘画——头顶是*道十二宫的天球,是行星位置,并非创作年代;天蝎座上有一颗亮星,表示这种疾病是星座不利;患者是德国长枪雇佣兵的打扮,当时的梅*尚在*中流行,病人的症状也恰是梅*刚出现时的烈性症状,从头到脚生满脓包;另外两面文章标明了发生的地点,神圣罗马帝国的纽伦堡——仅仅过去一年,这种疾病就已经扩散到了中欧,可见其传染性之高,也从侧面反映了*队内的性行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立安一世在年感慨,这种前所未有的疾病一定是上帝对渎神行为的天谴
国境不能阻挡瘟疫,疾病也不能逃过进化。只经过了半个世纪的流传,到了年,梅*就演变出了三期发病的特点:
初次性接触感染后的3天到3个月为一期,接触部位出现底部坚硬、边缘清晰,不痛不痒但愈合缓慢的溃疡,经过一段时间后会自愈;
再经过4到10周发展为二期,症状多样,但通常会在躯干和四肢出现对称而不瘙痒的粉红色皮疹,随后演变成斑丘疹以及溃疡。其中有一类独有的斑疹,中央愈合而周围扩散,形成梅花状,故中文称呼此病为“梅*”,而口腔和咽喉黏膜上也会形成泛白的疣状病灶,接触传染性极强。患者还会伴随虚弱、消瘦、脱发及浑身疼痛等症状。不过全部症状会在两个月内消失,之后进入3—15年,最长可达46年的潜伏期。
潜伏期过后就是毁灭性的三期梅*,有三种类型:梅*瘤性梅*患者因全身皮肤和脏器上的树胶样肿瘤而毁容;神经性梅*患者会癫痫、瘫痪乃至痴呆;心血管梅*则会患上主动脉炎、动脉瘤、动脉瓣关闭不全,直至心力衰竭而死亡。
对于流行病学来说,这样的演化对传染病非常有利:迅速致命的传染病会在短时间内损失大量宿主,失去传播机会;而潜伏期长或者症状温和的传染病才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传播给下一个宿主。梅*更胜一筹的是在病程中多次出现的皮肤溃疡和粘膜扁平疣,都因没有痛感,而使宿主继续发生性接触,大幅提高了传染率。
同时,梅*的性传播身份让它在发病缓慢之外获得了另外的庇护,即人们除了性交大都不愿暴露患病部位,甚至羞于启齿,这让疾病更加隐蔽;而因为当时的观念影响,人们会倾向认为得梅*的人都是活该遭报应,根本就不该为他们治疗——虽然也没什么像样的治疗方法。
梅*若不经治疗,死亡率可达58%,因此在艾滋病出现以前,是最可怕的性传播疾病。为了找到有效的治疗手段,人们用了多年。
梅*最早出现的时候,名叫弗朗西斯科·德里加多的西班牙神父兼梅*患者,宣称梅*可以被俞创木分泌的树胶治愈,尤其是俞创木属中的药用俞创木(Guaiacumofficinale)。而这些美丽的植物恰恰分布在哥伦布当年抵达南美时踏上的土地上。如今,神圣愈创木还是巴哈马的国花。
药用俞创树
虽然很多欧洲人都期盼得到俞创木治好梅*,然而俞创木生长缓慢且效果并不出众——欧洲人并未找到更好的草药治疗,中国的《本草纲目》虽然记载了梅*流行情况,同样也没能找到治疗方案。但中国人和欧洲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炼金术的常用药物:水银和砒霜。
配合高温蒸汽浴,用水银清洗梅*患者溃烂的伤口,并且取一定量的水银制剂让患者口服——效果真有,病痛确实得到了缓解。然而是引虎驱狼,即便没有死在梅*上,也要死在水银对神经系统的*害上,唯一落实的好处就是生前千疮百孔的肉体在死后不易腐烂,因为水银有很强的防腐效用。19世纪人们发现碘化钾也有不错的治疗效果,然而副作用并不比水银少多少,碘中*同样能毁掉全身代谢。
另外,除了缓解病痛,梅*造成的大面积毁容也不可小觑。多数梅*患者经过数年的潜伏期后,终将发展为梅*瘤性梅*,如前所述,这意味着头面部也会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树胶样肿瘤,之后又会形成骨骼塌陷而导致面部变形,这些外形变化让“天谴”的效果一目了然,也让患者遭到社会抛弃——为了多少挽回尊严,早期的外科整形手术就这样得到了发展。
与梅*不懈斗争的年时间里,梅*的病源一直不为人所知,直到20世纪初,梅*的历史才发生了质的变化。
年,德国动物学家埃里克·霍夫曼和外科学家弗里兹·萧丁发现了梅*的病原体:苍白密螺旋体的一个亚种“苍白球”,学名Treponemapallidumpallidum
左上是电子显微镜下的苍白螺旋体,右上是光学显微镜暗场照明下的梅*组织样本,下面是苍白螺旋体的结构示意图。螺旋体这类细菌独有一根组贯穿全长的卷曲内鞭毛构成的轴丝,可以推动菌体在组织内游走
而到了年,德国化学家保罗·埃尔利希与他的助手秦佐八郎在传统的砒霜治疗基础上发明了一种有机砷制剂“砷凡纳明”,商品名“洒尔佛散”,成为了第一种梅*特效药,也是人类第一种现代化学治疗药剂。年又改进发明了新砷凡纳明,梅*终于有了适当的疗程,埃尔利希也因此得到了诺贝尔奖——年,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同志在临终前就被医生开出这种特效药配合传统的碘化钾来治病。根据他血管损害、瘫痪无力、恐惧小提琴声等症状来看,正好类似神经性梅*的症状。
人们同时发现,苍白密螺旋体非常脆弱,高烧就能烧死它们——于是一种旁门左道的治疗手段出现了:故意让患者得上疟疾,然后用疟疾的持续高烧烧死梅*,最后再用奎宁治疗疟疾。因有奇效,其发现者朱利叶斯·瓦格纳同样获得了诺贝尔奖。
待到二战结束,人类的硝烟散去,高产青霉菌菌株选育成功了,原本昂贵的青霉素价格直线下降,人类第一次开始了对梅*的大清剿。凡是有能力生产青霉素,或者医疗机构能够提供青霉素的国家,梅*发病率飞流直下。虽然因为性解放运动,梅*有过反弹,但是人类的现代医学水平依旧保护着数不清的披头士和文青。
长按下载治趣APP,随时随地体验虚拟诊疗乐趣